June 2, 2008

孩子

彩虹橋不是labulabu日劇聖地,但孩子的起居,或者也足夠拍一齣一公升眼淚。其實沒有那麼賺人熱淚,病毒潛服在血液裡,孩子看起來就是孩子。

且是特別黏人的孩子。幾十個孩子共住一個院舍,幾十個孩子分一個奶媽,只有當異鄉客來訪的時候孩尔才有機會享受獨佔的滋味。當然異鄉客也是不夠分的,熱情主動的孩子遠遠看見異鄉客,就跑來搶先著拖我們的手。年紀幼的張開手臂,要抱,然後就不肯下地。異鄉客莫名奇妙的霎時變得愛戴可嘉,就算在我城獨唱浮誇的悲歌,在這裡不用突然地高歌,也可在任何地方開四面台。

腿散佈癑瘡的短胖小腿盆纏在腰間,小手往前一指,小孩要尊屬私家車載他到高處看壁佈板上的名冊。指頭點在哥哥姊姊的照片上,咿吚丫丫的好像通曉每一個名字,要介紹給他勞苦功高的車伕。車伕問小主顧的照片在哪裡,他卻有點迷糊了,說不清楚了,也不知道有沒有聽明白,還是浮沉在自己無垠的幻想宇宙裡。

逐一看牆上的海報,看完了地下的看一樓,像走馬看花般,走到屋頂陽台上,午後為大地降溫的雨正在嘩啦嘩啦的傾盤而下。我們緊貼的胸口都被互相混和的汗水濕透了,頓感清涼明淨。伸手摸摸亮晶的雨水,大概玩得累了,小小的頭自然地挨在右肩膀對下的一點方寸。雨從天下到地之間,有一片天地,完全屬於兩個人。一轉念,想到這片天地原本屬於某個人,大大覺他走寶了,才讓我有機會剽竊這片天地,當一個誰都可以補上的代替品。

而其實這孩子需要的,豈不是我需要的。我給予這孩子的,孩子也在給予我。這中間已不存在施受關系。有時候,我們只想靠在一起而已。

我也是個內向的孩子,以為自己只適合未懂說話的尿布嬰兒,靜靜的抱著,一個小時兩個小時,安撫燥動受驚的情緒,玩安靜的遊戲。這時候,小女孩靜靜的走過來拖著我的手。眼睛明亮清徹,帶著明顯高棉血統特徵,好看的孩子。十二歲,也上學,英語會一點。小女孩靜靜的握著我的手,也許在靜候我開始一個有趣的遊戲,跳快樂的舞步,如同所有高大的哥哥姊姊一樣。我有點不知所措,孩子你找錯人了。可幸氣氛情境使慢熱的人也進入狀態,由包剪搥開始,我教她包剪揼的暴力後續,她教我七種手勢的演化版。總算鬆一口氣,沒有讓人失望。

然後她為一個認識三小時的新朋友離開而傷心得哭了。她的小伙伴哈哈笑的跟我道別:"See you tomorrow!"

明亮清徹的眼睛知道,所以豆大的淚珠骨碌滾下來了,所以才不時閃出那憂鬱的光。

回旅館的路上,不禁想像他們的未來,那個瘌痢的小𤠣子長大了至少會像個韋小寶般吃得開的角色,不管成建制裡的精英還是在黑道打滾。臉蛋圓圓,頭頂扎著好像噴泉辮子的女孩,邊看哥哥姊姊表演跳舞邊學著泰式造手在扭著手腕,或者會成為出眾的舞蹈家吧?不然做個賢良淑德的妻子也不錯。那一教即曉用純正廣東話稱呼姐姐「靚女」的,將來可能當上翻譯員,替將來的國家元首在柬埔寨外交會議做即時傳譯。那漂亮的或者成為模特兒,那沉靜的或者會是學者,為整理自己國家的歷史作出貢獻。也有的可能成為強悍的土匪,有的當個平凡快樂的售貨員……

孩子看起來不就是孩子。那時候,我真的以為彩虹橋是日劇聖地。現在也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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